一念地獄,一念天堂。
土墻木門一線之隔,日光明滅宛如兩界,短短不過十數(shù)日,曾經(jīng)平分春色的兩個女子重見彼此,本就云泥之別,此時更再難越鴻溝。
“接你的人晚些才到,若想惹惱了夫人,徑直將你送去更可怕的地方,就盡管撒潑哭鬧?!毙渲杏辛伺譅t,立在風口上,沈淵也不覺冷,神情淡漠向觀鶯道。
她不愛管閑事,外人以為美人生清骨,其實她最擅隔岸觀火,喜歡看仇人落魄、惡人潦倒。觀鶯自食其果,再如何凄慘悲苦,沈淵都不會多看一眼,冷香閣里同為女子,她的善良很有限,只留給同樣對自己心懷友善的人,比如墨觴夫人主仆,比如依仗她的盛秋筱。
觀鶯坐在陰影里,陽光照不到她身上,殘羹冷炙潑了一地,早也失去了剛出爐的溫度。她后悔極了,早知道應(yīng)該多吃一點,小翠愛說什么便由著去,自己假裝不聞便是,至少不要委屈了五臟腑。
自從關(guān)在這兒,冷香閣中隨便哪一個人,對自己不是鄙薄挖苦呢?全都忍下來了,到了最后一遭,何苦搭理那個粗使丫鬟。
她依稀記得,上一次吃到這種像樣的飯食,是和那位嫌棄她不干凈的客人一起的,她想母憑子貴,還能坑一把墨觴花魁,結(jié)果偷雞不成蝕把米,到頭來,自己才是最愚蠢的那個。
墨觴花魁錦釵華裳,行走迤邐,彎月髻底壓一枚銀鍍金攢米珠琉璃葉薔薇花簪,淡墨藍琉璃剔透無暇,簪首串一顆嫩黃雞油蜜蠟顫珠。不知為何,她只戴了那對海棠花耳釘子,而觀鶯在珍瓏館見過,這枚薔薇簪有配一對琉璃耳墜。
當朝燒造盛行,名窯遍布蒼梧,美瓷雅陶巧奪天工,而琉璃以其晶瑩純凈之美廣得青睞,輕盈點綴于首飾之上,貴婦淑女皆爭相佩戴。尤有藍色琉璃,因燒制困難,最是物以稀為貴。
成王敗寇,道理前線,墨觴花魁再有什么好東西,觀鶯也已經(jīng)無可眼熱,還能坐正起來,不咸不淡地調(diào)侃一二:“姐姐尊貴,怎么還親自過來了?這一身衣裳首飾,想必花費不少吧,腳下可要留神,別踩到臟東西滑一跤。我要被送去哪兒,眼看都是命,看笑話跌臟了衣服,或跌碎了簪子,可是不值當。”
語調(diào)平緩下來,觀鶯的聲音除了喊得稍見嘶啞,余韻還算是動聽的。沈淵站在原處紋絲不動,聞言頗為意外:“聽意思,你是看開了?這不像你,我勸你一句,別藏不該有的心思,事已至此,什么花樣都是徒勞?!?br/>
觀鶯眨巴幾下眼,咧嘴露齒笑了笑,斜睨著花魁細聲細氣道:“果然,我鬧或者不鬧,你們都看不慣?!?br/>
連日無論丫鬟還是管事婆子,觀鶯都抱有很深的敵意,對方亦如是。唯獨面對墨觴晏,她卻冷靜不少,發(fā)不出來脾氣,也提不起精神怨恨。
她自恃容貌濃妍厚艷,便以為天下的美人都該如此,這會兒才知道,娥眉百種,嬌兒千面,墨觴晏這樣的清絕面孔更易得花好月圓人長久。無論本來有再旺的火氣,被冷美人盯上一陣,也要泄了勁去。
“你要是告訴我,造出動靜就不會被送走,別說撒潑打滾,沸反盈天,就算當街扮丑作怪,我也不會眨一下眼?!庇^鶯用力伸直雙腿,兩只腳相互搓蹭,毫不在意花魁身邊兩個丫鬟詫異的目光,“小翠那個賤丫頭,剛來的時候,我就看她不安分,是個人到后院來,她那對眼珠子就滴溜溜轉(zhuǎn),誰知道安的什么心。我說小姐,不如把她一塊兒送了出去?你們母女少了一樁禍患,我也好有個熟人作伴,是不是?”
沈淵擰著眉,看見觀鶯做派實在不像樣子,心中生厭,不想和她言語。緋云已經(jīng)嫌惡地掩了口鼻,緋月輕扶上主子手臂,低聲勸返:“姑娘……看她像著了魔怔,勸不得,救不得,咱們還是回吧?!?br/>
“她還沒出聲,你上趕著出什么風頭?”觀鶯耳力“一口一個姑娘、主子,你倒比她主意還大,知道的是你忠心又中用,不知道的,還以為咱們小姐是個草包,凡事兒對個丫鬟馬首是瞻。”
“我是不是草包都不要緊,瞧你也說,我站在這里,就是冷香閣的主子。而你的足智多謀,聰明伶俐,可惜了只能留到春檐巷,去給那里的爺們兒看?!鄙驕Y冷冷發(fā)聲,替緋月出言反擊,一字字精準掐在觀鶯的痛點上。
她本就不齒觀鶯行徑,愈覺得踏足此處是多此一舉,言辭便更加毒辣:“既有主人,必然有下人,那么觀鶯,你一日身在冷香,一日就是我墨觴家的下人奴婢,受樓中庇護,才得以賣笑討生,不但不心懷感恩,還算計于我、欺辱于我的丫頭,天道好輪回,你當真不怕報應(yīng)當頭?!?br/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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