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那之后,她們游玩了很多地方——馬戲團、圖書館、電影院、城郊冷清的懸鈴木樹林。她們最常去的是電影院,在那里看了不少或高雅或低俗的彩色電影:一個身穿黑色風(fēng)衣的男人手持左輪手.槍,冷酷地擊殺了哀聲求救的女子;一個豐腴、健美、光彩照人的女郎在浴室里洗澡,一個瘦高的精神病患者毫無征兆地闖了進去,用斧頭把她砍得支離破碎;一個英俊、富有、滿口謊言的花花公子四處獵愛,逼瘋了一個又一個可憐的女孩,他看那些女孩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不值錢的牲畜。
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,影片中的受害者幾乎都是女性。她們總是穿著輕薄的連衣裙,一臉恐懼地站在暴雨里,狼狽地被雨水勾勒出迷人的曲線。還是冬天,影廳里卻十分悶熱,似乎充滿了觀眾急促的呼吸。他們目不轉(zhuǎn)睛地盯著銀幕上美麗、脆弱、不堪一擊的女主角,像在鑒賞一座精美的雕塑,一個漂亮的玩具,一個虛無縹緲、可供幻想的倩影;總而言之,他們不是在看女人,而是在看一件可以把玩的物品。
辛西婭被這樣的氛圍弄得坐立不安,但又說不出不安的源頭在哪兒。
也許是因為最后一部電影的劇情讓她想到了自己,又也許是因為這些電影的情節(jié)過于驚悚——猩紅刺眼的血漿、震耳欲聾的槍聲、滿是血窟窿的女體,她無法不感到不安。
最后一部電影落幕,辛西婭扯了扯多莉的袖子,小聲說:“我們走吧,我有點兒累了?!?br/>
多莉側(cè)頭看了她一會兒,輕聲說:“讓你感到難受了,抱歉。下次我們看點兒別的?!?br/>
“我只是覺得,這些電影的情節(jié)讓我感到……”不快?厭惡?反感?辛西婭不知道該怎么形容,半晌才說了一個詞:“恐懼?!?br/>
說完,她不禁有些窘迫,因為想到了多莉的愛好——射擊。她看過多莉打靶的樣子,神色冷漠,動作像男人一樣干凈利落,一槍打穿了兩個移動的靶子,整個靶場都是傾慕的掌聲。
她想,多莉帶她來看這些電影,或許是因為她體內(nèi)的男性特質(zhì)在作祟——也許多莉就是一個男人,只是生錯了性別,不然她作為一個女孩,為什么會對同為女孩的她產(chǎn)生欲望呢?
想到這里,辛西婭不由為自己的話語感到羞恥——她恐懼這些電影,多莉一定會覺得,她不配進入她的世界,也不配與她交流電影藝術(shù)。
然而,多莉卻說:“我也恐懼?!?br/>
辛西婭詫異地望向她。
多莉垂下眼睫,掏出一只蕾絲鑲邊的白手套戴上,緩慢而有力地扣上紐扣:“這些電影提醒我,不管我的狩獵多么成功,精神與力量多么強大,在一些男性眼中,我始終是獵物?!?br/>
辛西婭聽得似懂非懂。她想,多莉果然是具有一些男性特質(zhì)的,不然為什么想去跟男人較量力量?在她的世界里,女人一般只關(guān)心脂粉、香水和新衣,聚會的話題也多為彼此的美丑胖瘦;只有男性才會在乎自己的精神與力量是否強大。
很快,辛西婭就意識到自己的想法錯得多么離譜。
那是一個陰霾的雨天,天空是沙塵色,仿佛在醞釀一場異常憤怒的風(fēng)暴;天氣如此沉重,霓虹燈卻在潮濕的柏油路上輕盈、奇妙、溫柔地閃爍。即使是雨天,高樓大廈也在不停地播放廣告,五光十色的廣告,女明星在廣告牌上大放異彩,朱唇半啟,充滿誘惑地咬著自己的手指頭。整個世界都是女性。女性厚重的假睫毛,女性輕薄的短裙,女性優(yōu)雅的高跟鞋。女性簡直無處不在,連微風(fēng)都裹挾著女性甜美的香水味。辛西婭卻有些窘迫,因為廣告牌上那位推銷香煙的女明星,只穿了一件寬松的男士襯衫,領(lǐng)口敞開,豐盈的圓潤清晰可見。她神色寂寞地倚靠在深紅色的沙發(fā)上,一只男人的手自上而下地遞給她一支名牌香煙。路過的男人都對她發(fā)出輕蔑的調(diào)笑聲。
為什么整個世界都是女性,她卻仍然感到壓抑和窘迫呢?
辛西婭心事重重地來到了多莉的公寓。
公寓的大門沒有上鎖,她輕而易舉地推開了一個小小的縫隙??蛷d昏昏暗暗,絲絨幔子緊閉著,像有人在里面睡覺似的。她的愛人,她心愛的多莉正倚靠在沙發(fā)上,像廣告牌上的女明星一般神色倦怠。一個衣冠楚楚的男人正在向她求愛。他臉龐瘦削,輪廓分明,鼻梁很高,充滿冷淡優(yōu)雅的貴族氣質(zhì),此刻卻像狗一樣匍匐在多莉的腳邊,卑微地吻著她拖鞋上的絨球,一下接一下,把男性尊嚴完全拋到了腦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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