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一）宛崢

    今日家中的氣氛有些許不尋常。

    來之前我已暗暗打聽過：阿瑪從宮中回來，便一直將自己關(guān)在書房中，看來定有大事發(fā)生。所謂大事，其實(shí)我心中早已猜到，然而面上卻絲毫不露。只是跨進(jìn)內(nèi)庭時，覺得心中忽沉忽飄，望著眼前熟悉的庭院，竟沒有勇氣邁步。

    從前庭到內(nèi)堂，走慣的短短一段路，今日卻是這樣漫長。

    阿瑪負(fù)手于身后，在廳堂里踱步。我向他斂衽行禮后，靜靜地坐到廳堂西側(cè)的繡墩上。

    長姐宛容和二姐宛如拿繡帕半掩了櫻唇，在一旁竊竊私語。而我始終垂首默然不語。的確，我，戶部尚書鈕祜祿恭阿拉的庶出三女兒，此時是沒有資格開口的。

    “你們的姑姑穎太妃，要選我們家的女孩進(jìn)宮做妃子?！卑?shù)脑捜缤油度胨?，濺起波浪。

    我雖已料到，聽到這樣直白的話，心弦猶不免被撥動。

    阿瑪身邊的華衣貴婦聞言驕傲一笑：“難怪老爺煩心，我們宛容和宛如都是京師冠絕的名門淑女，這下可選誰？不如和太妃商量，將這兩個孩子一并納入宮中好了。日后姐妹兩個在一處，彼此也好有個照應(yīng)?！?br/>
    阿瑪沉默半晌，避開嫡母佟佳氏咄咄逼人的目光，側(cè)首向我看過來，“依我的意思，是將家中的三個女兒都送入宮中?！?br/>
    “三個？”佟佳氏冷冷睨住我，一雙丹鳳眼挑的精明，“自古嫡庶有別，尊卑分明。老爺只有兩個嫡親女兒，怎能讓旁的人入宮？”

    我臉色難堪，一口氣哽在喉間卻無力吐出，只得握緊拳頭，謙卑低首。

    阿瑪?shù)目跉鉂u漸強(qiáng)硬，“什么嫡庶有別？進(jìn)宮入仕，便都是一樣的人。陛下心意難測，我將三個女兒都送入宮中，自然是為了把握更大一些。此事就這樣定下來，不必再提。”他不再多言，拂袖離去。

    佟佳氏的娘家煊赫富貴，阿瑪一向?qū)λ嗉尤套?，諸事不曾違逆。然而此番，佟佳氏口不擇言中傷我的同時，忘記阿瑪同樣是庶出身份，大大犯了他的忌諱。阿瑪失了臉面，在眾人面前駁了佟佳氏的顏面。佟佳氏碰了一個硬釘子，不敢再惹怒阿瑪，轉(zhuǎn)身將矛頭指向我的額娘，“鄂濟(jì)瑞蘭，我早知道你是存心的！你和我斗了一輩子，現(xiàn)在還想將自己的女兒送入宮中跟我的女兒斗！你以為你的女兒進(jìn)了宮就能當(dāng)上主子？你就能跟我平起平座了嗎？別妄想了，你和你生的小賤人最好安份守已一些！別說鈕祜祿宛崢進(jìn)宮能不能當(dāng)上娘娘，就算他日她真的成為宮中主位，我的兩個女兒也一樣有辦法把她拉下來！”佟佳氏的聲音又氣又惱，額娘不敢爭辯，只是低頭垂淚，眼淚簌簌而下。

    我看著額娘十年如一日的隱忍模樣，輕輕閉眼。為什么？明明我和宛容宛如都是謝家貴女。為什么她們長于尊榮，我和額娘卻注定在冷遇中度過終生？

    我看著額娘，心中的憐憫與厭惡交織，指甲狠狠嵌入掌心：日后的命運(yùn)，我一定不要同額娘一樣。要做就做人上人。我一定要踏入宮闈，掌握權(quán)勢！

    晚膳后，阿瑪命我們姐妹三人隨他一起去書房，詳細(xì)說說現(xiàn)今的局面：如今是大清王朝，嘉慶元年。我出生于滿清八大姓的鈕祜祿家族。阿瑪恭阿拉承襲一等子，官拜從一品戶部尚書。姑姑則敕封穎妃，在乾隆朝蒙受圣寵數(shù)十年。兄妹二人，一個權(quán)傾朝野，一個寵壓六宮，是真正的榮耀滿門。然而先帝一朝駕崩，和姑姑沒有血緣關(guān)系的皇十五子登基。即位當(dāng)日，新帝即刻追封生母令皇貴妃魏佳氏為孝儀純皇后，晉姑姑為太妃，移居含元宮。姑姑既非皇帝生母，又無子嗣傍身，因此深感權(quán)力流逝，深宮寂寂。所幸現(xiàn)在皇帝膝下無子，后宮猶虛。因此姑姑于前日招阿瑪覲見，想將家中適齡的女孩送入宮中，成為新帝妃嬪，延續(xù)家族在乾隆朝的榮耀。

    因此，倘若要改變命運(yùn)，這次覲見我一定要表現(xiàn)出彩。

    拜別阿瑪，我走在回房的路上，不動聲色地思量：宛容容貌美艷，嬌俏討喜。宛如姿容溫婉，端莊大方。最重要的是她們都是嫡出。有她們兩個珠玉在前，皇帝怎還會注意到我這個小小庶女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