銅壺咕嚕咕嚕滾著沸水,火苗歡快明艷,于深夜照亮一方小小天地。小菊展開一件灰鼠毛灑暗紅梅花湖綠短襖,仔細鋪在熏香爐上,備著明日的換洗。盛秋筱獨坐在小桌前,手上重又開始打一盞擂茶。
“姐姐勞累了一天,又陪著花魁娘子說了大半夜的話,還是別做這些了,早點睡下吧?!毙【諟蕚浜昧艘氯梗置Σ坏鼇硎帐白郎弦讶粴埨涞牟铚K:“奴婢將這些端去洗了,馬上就回來伺候姐姐梳洗?!?br/>
秋筱停下擂缽,一把按住小丫鬟的手背:“不必了,天這么冷,等明天再擦洗也無妨,別為了這一會的工夫,凍著自己的身子?!?br/>
此時只有主仆兩個,盛秋筱沒有半點當紅姑娘的架子。她一向是如此的,寬厚溫和、從容靜好,在冷香閣中,幾乎人人提起這位盛氏姑娘,先想到的就是這樣美好的字眼。
小菊原不過是粗使丫鬟,能被提拔到樓上來伺候秋筱,全因為一副老實的性子,吩咐了向東去,便不會向西面看一眼。她一開始也心懷畏懼,生怕新主子是和觀鶯娘子一樣的脾氣,哪處做不好便要受折磨。
然而,相處不過三日,這個怯生生的小丫鬟便知道,整座樓里,怕是沒有比盛姑娘更好相與的人了。
窗外的天幕暗沉沉如墨硯深潭,不見一顆星子,月兒很圓很亮,也只能照著周圍的一圈光暈,沖不破那烏泱泱、漫無邊際的沉重黑暗。寒氣凜冽,呼嘯著打破黑夜的寂靜,不斷試圖從窗縫鉆進來。
小菊瞧著窗上結的晶瑩霜花,可想而知外面是怎樣的天寒地凍,不由得對秋筱更是感激:“姐姐言重了……小菊只是個使喚丫頭,伺候好姐姐才最要緊,能得姐姐愛護,奴婢實在無以為報?!?br/>
丫鬟的手上有繭,手背微微發(fā)涼,因為常年的勞作,留下一層又一層難以抹去的粗糙。秋筱握著小菊的手,心里又是唏噓一番,溫聲寬慰道:“我明白,你從前吃了許多苦,現(xiàn)在來了我房里,就是你我的緣分。我也是嘗過苦頭的,一定會盡力護著你,不會把你當下人看待?!?br/>
說著,她暫且將擂缽擱在一邊,自己動起手來,收了先前花魁用過的纏枝蓮花盞,又將幾個盛干果的小碟清空了,壘在一起端下去。
小菊急忙連聲道“使不得”,搶著將杯碟收攏,小跑幾步去安置在角落里大條凳上,等著一早天亮帶去后院洗刷。再回來時,她的秋筱姐姐已經(jīng)打好了八寶茶料,熄弱了爐火,一手執(zhí)壺,一手攪茶。
她趕緊上前幫襯,提著大銅壺小心澆下滾水。隨著秋筱不斷攪打,湯色逐漸變得濃郁綿密,誘人的鮮香氣息再次盤旋而上,飄散開來。
秋筱停下茶匙,兩盞綿密誘人的八寶擂茶靜靜擺在桌上。她抬手向前推一推其中一盞,朝著對面點點下巴:“只有你我了,你也坐下。我困勁兒過了,這會躺下也睡不著,正好咱們兩個再說說話。這兒還有兩碟點心果子,你要是餓了也別瞞著我,自己拿著吃就是?!?br/>
這正是盛秋筱的與眾不同之處。沈淵對待緋月、緋云固然很好,但從不能越過主仆有別,即使坐在一處吃茶玩笑,兩個丫鬟也絕對沒有自作主張的權利,沈淵也從未往這上面去想。
在小菊看來,自己的這位秋筱姑娘不像主子,倒真的像阿姐一樣,對自己的關照都是真心實意。在秋筱姑娘身邊很舒適,也很安心,這種感覺十分微妙,是小菊打小從來沒有體會過的,令她珍惜不已,故而愈發(fā)勤勉肯干,只為了不會失去。
她記不得在哪里聽過一句話,說的分明就是秋筱姐姐。怎么說的來著?小菊努力回想,似乎是……如沐春風。
“多謝姐姐?!彼π叩匦α?,提著裙角小心翼翼地跪坐在繡褥上。肚子不爭氣,傳出來咕嚕嚕的奇怪動靜。秋筱聽到,投過來打趣的目光,小菊的臉立刻紅透了,面頰燙得出奇,深深低下頭去,尷尬寫了滿身。
盛秋筱的溫柔聲音掩飾不住笑意:“就知道你會餓,快別忍著了,吃點千層糕,再嘗嘗我做的擂茶,里面放了好些果子,熱熱地喝了也頂餓的?!?br/>
小菊不好再推辭,紅著臉拿了塊糕點吃著,來不及細嚼趕快咽下去,差點噎在喉嚨。當著秋筱的面,她實在不想再出什么糗,假作無事,用小勺撇出一層清淡點的茶湯,順一順喉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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