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暗門子抬出來的娼婦,能是什么好東西,打扮得這樣花枝招展,上趕著過來勾引新姑爺嗎?還帶著這小野種,存心給大小姐丟人現(xiàn)眼吧!”
粗鄙喝罵砸在母女臉上,聽得在場的人都紅了面皮。小女孩不過四五歲,哪里懂得什么男男女女的腌臜,平白受了一頓侮辱,還不知道發(fā)生何事,只看見身邊的母親赤紅著眼,狠狠抓了自己一把。
“哇……”女孩忍不住疼,當(dāng)眾哭出了聲。方才罵她的仆婦變本加厲,不管三七二十一,朝著她們母女一通推搡:“去去去,少在這找晦氣,壞了大小姐的喜事,太太發(fā)起怒來,夠你們吃不了兜著走!早晚趕回胡同里,還是做你們那皮肉營生。”
周圍一圈丫鬟小廝齊刷刷動手,將母女兩個往回拉扯,顧忌著點的下人尚且捂嘴偷笑,有些素日得臉的直接跟著冷嘲熱諷。女孩的母親也不護著她,任由自己的女兒被揪散了一邊鬟髻。
不對,不能叫母親的,只是個最卑微的賤妾,暗門子里出身,生出孩子來也只能叫一聲“姨娘”。
女孩沒有正經(jīng)名字,做正室的太太討厭她生母,記憶中,父親更是從沒有正眼看過她;至于生下她的姨娘,似乎天然對這個女兒有極度的厭惡,憎恨她不是一個男孩,不能帶來憧憬中的優(yōu)渥地位,讓自己竹籃打水一場空。
“大小姐出閣,我們是應(yīng)了太太的吩咐,前來……”
私下里,姨娘對女孩非打即罵,少有好臉色,對著家中的掌事婆子卻唯唯諾諾,低聲下起,比仆婦更像一個下人。要不是通身的穿戴還說得過去,女孩時常要以為,自己其實不過是個家生子,根本不是什么小姐身。
后來稍微長大了點,她才明白,或許這就叫小姐身子丫鬟命。太太生了好幾個女兒,她的姨娘進(jìn)門時,大小姐剛剛定親,婚期就在她四歲那年——為什么這樣晚呢?沒人特意來告訴她,她也無從和誰問起。
母女兩個的吃穿一向不好,為著嫡長女成親,全家都要道賀添喜氣,姨娘翻找出壓箱底的新衣,還給女孩認(rèn)真梳了頭。在這個已經(jīng)走向敗落的院子里,她們得先活著,就得低頭服軟。
碰了滿鼻子灰,姨娘心頭怒火中燒,滿房間的器皿陳設(shè)又不是可以砸了出氣的,只能向自己的女兒下手,左右開弓的巴掌落下來,本就營養(yǎng)不良的枯瘦小臉生出紅印,腮頰浮腫,反而有了點健康的小姑娘模樣。
眾所周知,晴姨娘是家里最好欺負(fù)的人,剛進(jìn)門時候有多猖狂,如今就有多人人喊打,生出來的九姑娘占著是老爺親骨肉,總歸有一口熱飯,那個歡喜胡同買回來的可不一樣,早早就將太太和幾位小姐得罪了個遍,老爺也不見得多喜歡她,沒將身契送回去,怕就是最大的寬容了。
庶女沒資格養(yǎng)在親娘身邊,還不是太太嫌厭煩,不肯收下這個燙手山芋,才將九姑娘留在了晴姨娘屋里。母女兩個明明相依為命,下人路過卻經(jīng)常聽見摔摔打打,晴姨娘好似魔怔了,總愛逮著九姑娘撒氣。
女孩挨了打,哭是自然要哭的,擦干眼淚還得快快拿來針線筐子,給姨娘捻絲線,好幾個待字閨中的姐姐都要繡嫁妝,自己不愿動手,家里也不富裕,請不起太好的繡女縫人,就使喚起晴姨娘。
聽說她以前是個達(dá)官貴人家里的通房,故而雖然不是中原女子,女紅卻做得不錯,正好省了一筆雇工的銀錢。
晴姨娘年紀(jì)不大,眼角卻早早生出皺紋,絲絲縷縷像理不清的繡線。眼看著天氣又要冷了,樹葉變黃掉下來,母女兩個的冬衣還沒有著落,每年都是穿著破露棉絮的舊衣裳,湊合湊合也過去了。
女孩隨了親娘的出眾容貌,還是個稚齡孩童,已能看出是個美人胚子。姨娘不好好教她,從小聽的都是粗鄙的話,不外乎圍繞著恩寵和月例銀子,鬧得她記事就知道,自己出生前,姨娘吃的是燕窩,穿的是綾羅,自己出生之后,屋里連灌個湯婆子都要看人臉色。
冬天還是來了,四小姐的鞋子沒有做好,六小姐的斗篷還缺一道絨邊,母女兩個的炭火被克扣十之七八。晴姨娘染上風(fēng)寒,整天躺在床上咳嗽,沒有力氣打女兒了,只能盯著她快點做針線,早一天交出去,就能早一天暖和起來。
那個冬天過得艱難,直到除夕夜里,前院正房太太領(lǐng)著全家吃團年飯,九姑娘也是正經(jīng)的小姐,卻上不得臺面,和晴姨娘躲在一起取暖。廚房倒是送來了飯菜,難得的一次,母女兩個都吃飽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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