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這么一會兒功夫，慕長淵那?雙嬌生慣養(yǎng)的手凍得通紅，他?呵了一口氣，重新攏緊手爐，摩挲著上面的雕花，笑道：“那?年仙盟大?會你不是?見?過嗎？”書僮小臉一紅，小聲道：“那?么多仙尊，我隔得遠沒注意到……”魔尊毫不留情戳破道：“你是?只顧著看薄歡了吧？”當(dāng)年合歡宗宗主一襲高開衩的旗袍，令多少凡人當(dāng)場鼻血橫流。擇一滿臉通紅，窘迫得想找個地洞鉆進去。魔尊大?人報了方才的落雪之仇，心滿意足道：“行了，趕緊先把本座釀酒的水存好，再出岔子以后?闖禍沒人給你撐腰?！薄笆?，少爺！”擇一如獲大?赦，抱著細口玉壺拔腿就跑，一溜煙消失在小院中。書僮離開后?，沈琢才走?到庭院中間，還未站定就不動聲色地看向那?盤殘局。都說棋品如人品，下棋最能看出一個人的本性：激進、保守，患得患失或心術(shù)不正……這些都能在一盤棋里找出蛛絲馬跡?？傻瓤辞迤灞P上橫七豎八的黑白?子后?，他?眼角就開始不受控制地抽動。——這都是?什么亂七八糟的？慕長淵疑惑地抬頭，順著沈琢的目光看去，恍然大?悟道：“盟主也對五子棋感興趣？”沈琢冷冷道：“不感興趣?！痹趺催€發(fā)起脾氣來?了？慕長淵忍不住腹誹：仙盟的八千條規(guī)矩里，該不會不許自己跟自己下五子棋吧？無情道的脾氣，魔尊也算是?經(jīng)常領(lǐng)教了，片刻后?，他?尋思著氣應(yīng)該消得差不多了，便假裝無事發(fā)生，清了清嗓子，道：“盟主今日怎么有?空來?敘舊?！鄙蜃疗綇?fù)神?色，語氣依然冷淡：“無舊可敘，過來?看看你還有?沒有?機會‘不治身亡’。”小舅子的擔(dān)憂完全有?必要，沈琢鷹隼般銳利的目光死死盯著輪椅上的病弱美人，壓迫感十足。沉默蔓延開來?，連山林間的風(fēng)都像在這一瞬靜止。換作?普通凡人，早已被?來?自半神?的威壓震懾得坐不住了，偏偏慕長淵仿佛缺根筋似的，半點反應(yīng)都沒有?。魔尊就這么笑吟吟的，既不說話，也沒什么動作?。并非慕長淵洗心革面立地成佛，畢竟在人家的地盤里養(yǎng)了三年傷，加上這段時間仙盟對慕晚螢和有?照顧，總不能一醒來?就跟人家盟主起沖突吧？良久，就算沈琢再不愿意，也只能承認自己看不透對方。半真半假也好，裝瘋賣傻也罷，能被?稱為“惡道之主”的，終歸不是?什么天真無邪之輩，其心思復(fù)雜程度遠超想象，兇殘嗜血的心魔不及他?萬分之一，最終連怎么死的都沒搞清楚。沈琢都看不透的人，或許這世間再沒誰能看得透了，包括沈凌夕?！澳闶?不是?在想，這么危險的人，不該再留他?在世上？”略帶疲倦沙啞的懶散嗓音陡然喚回沈琢的神?思，他?并不掩飾：“是?又如何??！蹦介L淵笑道：“那?為什么不動手？”沈琢沉下臉：“你以為我不敢？”話音剛落，只見?眼前緋光一閃，院中的無情道靈力暴漲，樹影劇烈搖晃，雪花紛散翻飛，可緊接著又像被?按下暫停鍵一般，細長的血棠劍隔著一枚被?吹落的花瓣抵在他?咽喉處。只需再進一分，嬌嫩的花瓣連同蒼白?的皮膚都會被?劍刺破。無情道向來?是?能動手絕不吵吵，慕長淵卻無動于衷，眼睛眨都不眨一下：“你敢，但你想不明白?一些事?！彼?甚至有?閑心調(diào)整一個舒服的坐姿，才接著說：“沈凌夕命中必有?一情劫，渡過后?才能封神?，否則三界將大?難臨頭，然而本座死里逃生，打破你對‘善惡殊途’的理解，所以你想不明白?，殺了我，你可能永遠都不會明白?了。” 沈琢哼道：“你們的事，我不想明白??！蹦介L淵嘆道：“沈琢，有?一點你必須承認，身居高位久了容易產(chǎn)生執(zhí)念，對任何?不符合預(yù)期的事都耿耿于懷，這一點不僅影響你自己，也影響了從?小以你為榜樣?的沈凌夕。”劍尖前進一分刺破阻擋，溫?zé)狨r血順著喉結(jié)流淌而下，沾染到裘衣雪白?獸毛上，暈開成一朵綻放的紅梅。慕長淵眼角淚痣比血還鮮艷：“——你親手弒妻，格外想知道像本座這樣?無惡不作?的魔物憑什么活下來?，但沈琢你想過沒有?，不管本座用什么方法瞞天過海，都與你當(dāng)年所面對的情形不同?！薄澳阕霾坏降氖?，本座做到了，僅此而已?！北?冰封多年的殘酷記憶破冰而出，兩道身影像重疊一般——當(dāng)灌滿無情之力的一槍（劍）以摧枯拉朽之勢刺出時，無情道修內(nèi)心唯一的念頭就是?斬殺邪魔，可當(dāng)完成致命一擊后?，他?們同時意識到，死去的也是?他?們摯愛之人。沈盟主對這個徒弟的情感一直都很復(fù)雜：早年他?盼著沈凌夕別走?自己的老路，可得知愛徒修煉之路暢通無阻，只要殺死一個魔修就能登峰造極時，沈琢的心態(tài)就發(fā)生了明顯變化——善惡殊途，這算什么阻礙和代價？天道為何?如此不公，偏偏要自己一無所有?？！到頭來?，沈凌夕的運氣依然比他?師父好，慕長淵終歸活了下來?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