黎漾渾身血液瞬間凝固，轉(zhuǎn)頭看見屏幕上自己和顧逸塵并肩走向登機口的模糊剪影。這媒體捕風(fēng)捉影的速度還真是快。黎爸爸手里的搟面杖當(dāng)啷砸在案板上，面團被壓出深深的指印。黎媽媽踉蹌著扶住餐桌，伸手拿遙控器關(guān)了電視，裝作做什么都沒發(fā)生的樣子，“你回來得正好，我和你爸正在包餃子呢，是你最愛吃的薺菜餡兒?！薄皨尅崩柩犚娮约旱穆曇粝駨暮苓h的地方飄來，“我跟沈硯舟離婚了?！崩鑻寢審堉煺f不出話，眼角的皺紋里還沾著面粉，發(fā)間別著的藍頭繩松松垮垮地晃蕩。廚房的燃氣灶突然發(fā)出“噗”的熄火聲，黎爸爸手忙腳亂去擰開關(guān)，打火機“咔嗒”響了三次才點燃。黎媽媽突然上前，帶著油煙味的懷抱將她整個罩住，“傻孩子，回家怎么不提前說！”黎漾埋在媽媽頸窩，聞著熟悉的醬油混著花露水的味道。感覺到后頸傳來溫?zé)岬挠|感——是媽媽偷偷抹眼淚的手指。窗外的蟬鳴突然刺耳起來，案板上未包完的餃子皮在風(fēng)里微微顫動?！跋瘸燥?！”黎爸爸把重新熱好的糖醋排骨重重擱在桌上，“離婚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兒，孩子從那么遠的地方趕回來，一定都餓壞了?！薄皩Γ瘸燥?！”她攥著黎漾的手往里屋拽。一家三口圍坐在飯桌上，氣氛卻有些壓抑。糖醋排骨在瓷盤里凝著冷油，黎爸爸的筷子懸在半空遲遲未落。黎媽媽夾菜的手頓在女兒碗邊，湯汁順著筷尖滴在桌布，暈開深色圓點。黎漾臉上掛著笑容，想要緩解氣氛，勺子磕在碗沿發(fā)出細碎聲響，卻驚得父親猛灌了口涼茶。白熾燈在木紋桌上投下暖黃光暈。黎媽媽將切好的西瓜推到黎漾面前，紅瓤上還沁著水珠。黎爸爸突然把手機倒扣在茶幾上，金屬邊框撞出悶響：“你和沈硯舟的事情，我和你媽都已經(jīng)知道了，那個混賬東西不僅出軌，還縱容那個女人綁架你！”黎媽媽手里的西瓜刀＂當(dāng)啷＂砍在案板上，濺起的瓜汁染紅了指甲：“爸媽都支持你離婚，你不要有心理負擔(dān)?！彼税涯槪瑖菇遣溥^眼角，“要不是他當(dāng)年跪下求我們，我們根本就不同意把你嫁到瀾海那么遠的地方去……”黎漾盯著磁盤里的西瓜，眼淚在眼眶里打轉(zhuǎn)。七年前填報志愿那晚，爸爸為了圓她的設(shè)計夢，拿出家里所有的積蓄對她是說：“想去巴黎就去，家里還有老房子?！倍昵?，她卻為了一個男人，親手斬斷了自己的翅膀?！爱?dāng)年就不該答應(yīng)你遠嫁?！崩璋职值穆曇魫炘谛厍焕?，像是被陳年煙嗓嗆住。他起身去翻五斗柜，抽屜深處掉出張泛黃的報紙剪報——是黎漾在巴黎參加設(shè)計比賽獲獎的報道，邊角被透明膠帶反復(fù)粘貼。黎媽媽突然抱住她，圍裙上的面粉蹭在黎漾肩頭：“在爸媽這兒，你永遠是能闖巴黎的小丫頭?！彼氖謸徇^黎漾后頸，“小時候你跟同學(xué)打架還知道回家告狀呢，現(xiàn)在受了委屈，怎么就不知道回家？”黎漾放下瓷勺，伸手覆上母親發(fā)涼的手背，掌心的溫度透過圍裙布料滲進去：“媽，我這不是回來了嗎?！彼讣廨p輕擦過母親手背上的面粉，＂這段婚姻是我自己選的，現(xiàn)在及時止損，也算沒辜負你們的支持。＂父親悶頭扒拉米飯的動作頓住，她轉(zhuǎn)頭看向老人鬢角的白發(fā)：“爸，您總說人生像下棋，落子無悔。我這步棋雖然走歪了，但好在還不算輸，三年而已，就當(dāng)做是我人生中的一個小小插曲吧?！闭f著把碟子里最肥的排骨夾進父親碗里，“離婚的事情我已經(jīng)處理好了，你們不用擔(dān)心，我這次回來就是想好好陪陪你們?！崩鑻寢屚蝗怀橐鹕硖頊?，黎漾輕輕拽住她衣角：“媽，您教過我＇日子要朝前看＇。”她指著窗外搖曳的槐樹，月光正穿過枝葉在地上織成銀網(wǎng)，“就像這樹年年開花，我也能重新開始?！崩璋职纸K于放下碗筷，粗糙的手掌拍在她手背上，力道重得帶著顫抖：“丫頭說得對?！彼苼硎⒅鞴系拇杀P，紅瓤映著女兒眼底的水光，“吃西瓜，甜著呢?！崩柩氐阶约旱姆块g。淡黃色的墻紙爬滿藤蔓花紋，石膏吊頂懸著她初中時纏著爸爸裝的星星燈。衣柜深處傳來樟腦混著舊書的氣息；床頭那盞小夜燈暈開暖黃光暈，將墻上貼著的泛黃獎狀鍍上柔光——最邊角那張巴黎設(shè)計展的入場券，褶皺里還夾著巴黎的梧桐絮。一切都還是原來的樣子。黎漾靠在床頭，不知不覺竟睡著了。黎媽媽悄悄推門進來時，拖鞋底蹭過門檻的聲響驚動了她。黎漾瞇起眼，看著母親輕手輕腳掖好她滑落的薄毯，指腹無意識撫過她發(fā)頂，動作與二十年前哄睡時別無二致。樓下傳來父親壓低的咳嗽，混著老式座鐘的報時聲。黎漾翻了個身，床墊彈簧發(fā)出熟悉的吱呀。枕頭下的毛絨兔子被歲月磨得發(fā)白，耳朵卻依然軟乎乎地貼著她臉頰。遠處夜市的喧囂漸漸淡去，她數(shù)著墻紙上褪色的碎花圖案，在蟋蟀的鳴聲里沉入夢鄉(xiāng)。這一夜沒有沈家別墅的冷硬大理石，沒有沈硯舟辦公室徹夜不熄的頂燈。當(dāng)晨霧漫進紗窗，黎漾在豆?jié){油條的香氣里舒展四肢，聽見母親在廚房哼著跑調(diào)的黃梅戲，父親翻報紙的沙沙聲里，終于嘗到了久違的安穩(wěn)。正美滋滋地吃著早餐，黎漾的電話響了。手機屏幕上跳動著‘江松青’三個字。猶豫了一下，黎漾按下了接聽鍵。電話里傳來江松青客氣又禮貌的聲音，“黎小姐，顧總今天要去談舊城改造的項目，昌州方言復(fù)雜，還要麻煩你給顧總帶帶路，順便當(dāng)一下翻譯了，我一會兒就把酒店的信息發(fā)給你，你九點半之前趕到就行?！崩柩骸拔?，江叔……”黎漾想要拒絕，江松青已經(jīng)掛斷了電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