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管什么夢，總有會有醒的一天。

    第二天起來，隔壁房的沙發(fā)上已經(jīng)沒有了蕊雪的身影，手機信息上“我去準備演出了，好好吃飯好好休息，今天的節(jié)目很好，會是你想要看到的……”我呆坐在房間里，昨夜的恐慌因為清晨的明亮變得稀薄，心里的思緒反而更加清楚。我撥打曉峰的電話，依舊沒人接聽。我想給師兄打電話……就在猶豫之間，門鈴響了，這次我沒有立刻開門，透過貓眼，我看到了楊國華。

    昨夜的場景歷歷在目，我心里懷疑者楊國華，我不敢開門。他又按了按門鈴：“楊小姐，我知道你在里面，你把門開開，我在門口說?！蔽腋杏X到他近乎用懇求的姿態(tài)在和我說話，不像平時那么冷酷，我在猶豫間，居然鬼使神差地把門打開了。

    “楊小姐，謝謝你。我說幾句就走?！睏顕A盯著我的眼睛，這是他第一次直視我的眼睛，那雙眼睛我不知道什么形容，灰色的，沒有光彩，已經(jīng)完全失去了希望的眼睛，不是中年男人的眼睛，是混沌的死灰。

    “楊小姐，蕊雪是我?guī)Т蟮模抑牢易陨砗芏鄦栴}。但是我想和你說，她是一個好孩子，也是一個可憐的孩子，她從來沒有自己，她為的都是別人。我希望你能好好照顧她?！睏顕A說完就走了，這是一種訣別，似乎所有的事情他都會給一個交代。他的背影很孤單，頭發(fā)比我第一次在機場看到他是更加蒼白了。我想這也許是好的，人，總得為做出的事情負責(zé)。

    這一天過得很平靜，平靜下蟄伏的風(fēng)浪會又會把我們帶去哪里了？曉峰沒有消息，師兄沒有消息，蕊雪也沒有消息，平靜中的等待就是一種磨人的煎熬。

    下午三點，我如約坐在了s市最大的話劇舞臺前，整個劇場坐滿了人，我環(huán)顧四周，內(nèi)心充滿了激動，白蕊雪多年的夢想終于實現(xiàn)了。我想起曾經(jīng)一個晚上，我們倆坐在圖書館的樓梯上，我問她為什么想當(dāng)演員，她望著天空說，有人喜歡，她也希望有人看到。我從來不知道她嘴里說的是哪個人喜歡，哪個人又能看到。

    這是一場悲劇，灰蒙的色調(diào)，一束光從舞臺中央照下來，蕊雪倒在了舞臺的中央，回憶著她蒼涼的一生。一個被遺棄的孩子，成長在一個變態(tài)男子的家庭，孩子從小備受折磨，長大后也殺死了自己的養(yǎng)父，然后輾轉(zhuǎn)了30多年找到自己的親生母親，卻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的母親是殺害自己父親的兇手，因為對父親的恨意才將她遺棄在這樣的家庭，最后劇中的主人翁在悲痛中服毒自身，旁邊陪伴她的是她一直養(yǎng)著的一只貓咪。劇里每一個人的生存似乎變成了一場仇殺，只有那只貓咪給人傳遞著忠誠的愛。

    這場劇就是為蕊雪量身打造的，對家人的渴望，對愛的渴望，在她的表演中展現(xiàn)得淋淋盡致。似乎她就是那個劇中人，劇中人就是她。

    在最后謝幕那一刻，她轉(zhuǎn)向我，朝我一笑，那一笑充滿了凄涼，充滿了無限不舍，那一瞬間，我想起了楊國華，想起了楊國華的話，一瞬間，我有一種不好的預(yù)感，立刻沖向了后臺。

    后臺被鮮花和人群圍繞，我看到了高挑的蕊雪，看到她徑直走下臺，準備喝水，她遲疑了一下，突然看到我朝她奔去，她喝了一口水，然后朝我笑了笑。她有禮貌地示意周圍的人讓開，緩緩地向我走來，很近的路程，卻似乎走了很久。她用力地擁抱了我：“可可，謝謝你能來看我演出?？?，你看到了吧？我演得很好的。”外面不息的掌聲和后臺祝賀的人聲此刻顯得如此嘈雜，她抱緊了我，在我耳邊說：“可可，謝謝你，在最黑暗的時候抱緊了我。你放心，所有的事情都會結(jié)束的。你記住，要勇敢，要幸福……”

    她的聲音越來越小，我聽不清了，我是真的聽不清了，我開始哭泣，她抱著我的雙手也慢慢滑落，我趕緊去看她，卻看見她從我身邊滑落，跌倒在地上。后臺頓時亂作一團，我的耳朵又出現(xiàn)了問題，所有東西有開始旋轉(zhuǎn)，我又一次陷入黑暗。

    我醒來時，人已經(jīng)在醫(yī)院了，病床旁邊是蕊雪劇團的人，我急忙問蕊雪的情況，她說還在急救室，具體情況還要等，同時她遞給我一封信，說是蕊雪之前就給她的，要她務(wù)必交給我。她把信交給我后，說要去急救室看看，讓我自己注意休息。

    我顫抖地打開了信，蕊雪熟悉的字出現(xiàn)在我的眼簾：“可可，你看到這封信時，我想我應(yīng)該是不在了。說實話，我沒有勇氣面對你，所以選擇了這樣的一個方式。

    你記得嗎？我說我會給你一個答案，現(xiàn)在我就是來履行對你的承諾了。這件事我知道就算我不說，你也會知道。我和你說下我的故事吧。

    我很小的時候，我的媽媽就離開了我，那時我應(yīng)該剛剛能記事。沒有了母親的愛，我的父親沉浸在傷心之中他把自己關(guān)在實驗室里很多天，出來時，頭發(fā)都白了。父親雖然沒有說，但是我很小就覺得，母親的離開和我有關(guān)。因為，他總會用那雙眼睛看著我，不說話，就這么看著我。后來，隨著我慢慢長大，我越發(fā)肯定母親的離開和我應(yīng)該有關(guān)系，因為我很特殊，這是我難以啟齒的事情，也是這一輩都不想讓你知道的事情，不過現(xiàn)在說出來也無所謂了，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因此而對我充滿嫌棄。可可，你做好準備么？我想把我的命運告訴你，可可，我是雙性人，這是我此生最大的痛苦，也是我人生的悲劇，我不愿把這樣的事情告訴你，但是今天，我還是要還給你一個事實。

    高中時，我就開始慢慢接受手術(shù)了，父親看我的眼神開始不同了，有憐憫，我喜歡父親有情感的眼神，那樣就不會那么空洞。我那時還沒有做好性別的選擇，我想成為男人，這樣我可以照顧我那逐漸老去的父親，但是我的父親卻想讓我成為女人。自己的意愿和父親的意愿的沖突，讓我不得不逃離，事情總是那么湊巧，在母親僅有的一點日記里，我發(fā)現(xiàn)了母親對舞臺的渴望，想來Z國看看的愿望。于是我從m國掙脫父親的懷抱，之身來到Z國。

    多么值得慶幸啊，我來到了這里，偶遇了你，在那些煎熬的日子里，你陪伴著我，不問我的過往，給我一種安靜的溫暖。我突然很貪戀這種溫暖，所以最后我屈從了父親回到了m國，徹底成為了一個女人。因為這樣的我，可以和你相伴，也可以完成我母親的夢想，那時候，父親和我的關(guān)系也出現(xiàn)了緩和。

    事情似乎都在朝很好的方面發(fā)展，但是我沒想到，很多事情就是命運的安排。在s市里發(fā)生了很多事，我不能說太多，但是請你相信，我從來沒有傷害過人，我自始至終都很愛你。